惊蛰无雨

半壁山房待明月,一盏清茗酬知音

【裴纶】百年长夜·名将

进了腊月,天一日冷过一日。今天本是轮到裴纶休沐,他把炕烧得暖暖的,睡到快午时也不想起来,昏昏沉沉,只觉得越睡越累。

忽听有人敲门,喊着裴纶的名字。裴纶翻了个身,懒的理他。

那人翻墙进来,一身飞鱼服:“裴大人?”

殷澄?裴纶扭头看了一下,发现不是。

对了,殷澄已经死了很久了。

“又抓进来一个兵部尚书,您得过去一趟。”

“………这怕是第六个兵部尚书了吧,是谁来着?”裴纶打着哈欠问。

“袁崇焕!”




崇祯二年,十万后金大军入山海关,遵化陷落,京城危急。皇帝震怒之下,将许诺“五年平辽东”的袁崇焕下狱。

诏狱本来就在地下,阴雨连绵的天气就更潮湿憋闷。裴纶提了一壶烧酒,来到袁崇焕的牢房门口:“兄弟,喝点?去湿气。”

袁崇焕抬起看着裴纶,裴纶笑道:“放心,没毒。”

两人隔着铁门,对饮了三杯。裴纶见他放松下来,便问:“我有个朋友,之前也在锦衣卫领差,后来坏了事,逃到辽东。他叫沈炼,你有没有见过他?”

袁崇焕只顾自饮:“没有。”

“他刀法和轻功都不错,湖广口音,年纪三十岁上下。”裴纶突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,他长得很帅,是那种见过一次就一定记得的帅。”

袁崇焕停下举杯的手,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裴纶。

寂静的空气透着尴尬。裴纶赶紧傻笑:“想必将军是见过世面的,什么帅哥没见过啊是吧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…”

袁崇焕低头给自己斟了杯酒:“世事无常,战事无情,辽东更是如此,你朋友自求多福。”

裴纶若有所思,点头称是:“我听人说他去了蓟州,将军能否说说蓟州的情况?”



入夜后,只有乾清宫的灯还是亮着的。朱由检大概是近三朝来最勤政的皇帝。裴纶径自在宫内行走,值夜的卫兵刚想上前呵斥,在看见那身飞鱼服后又赶紧低头行礼。

“何事深夜觐见。”朱由检头也不抬,“朕很忙。”

裴纶捏紧了手中的无常簿。“臣已审过袁崇焕,现都记在无常簿中,请陛下过目。”

“有可治死罪的供词么?”朱由检仍在翻阅奏折。

裴纶诧异地看了朱由检一眼:“并没有。”

“那就没必要给朕看了。”朱由检不耐烦地看了裴纶一眼:“做了这么久锦衣卫,下诏狱意味着什么,都不懂吗?”

诏狱的审判,不过是幌子。被锦衣卫带走的人没有活口,进了诏狱,就等于被皇帝下死罪了。

裴纶又想起殷澄。只有锦衣卫才懂得这其中的恐怖,与其进入诏狱受折磨再死,不如早早了断自己。

朱由检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:“你怎么还不走?”

“正是因为我做了这么久的锦衣卫,才会希望能有人从诏狱里活着出去。”

裴纶把无常簿放在崇祯皇帝案头。殷澄的死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,从此他失去了生命长夜里最后的一点光。

大明的长夜里,袁崇焕也是这最后一点光。



崇祯三年八月,袁崇焕被处以磔刑。

那天整个燕京的人像疯了一样,争夺从袁崇焕身上剐下的肉,啖之唾之,碎其骨掏其心,仿佛人间恶鬼。

行刑结束,这位曾逼死努尔哈赤的名将,只剩下一个悲怆的头颅,被挂在西市口。正值盛夏,苍蝇们纷纷落在上面,大快朵颐。

到了夜里,星月无光,一个身影灵巧地跃上木柱,取下那颗头颅。“站住。”裴纶拔刀拦下,“你是何人?”

“锦衣卫?”对方冷笑,“祸国殃民,猪狗不如。”

裴纶顿时来了气,“你这人怎么张口就骂人呢?”两人交战许久,裴纶终于夺下头颅:“你们也别太做绝了,都只剩个脑袋也不放过?按刑部的规定这脑袋也是要挂着示众的,你们老百姓吃头猪……嗯……吃只羊也得留脑袋吧?”

对方被裴纶按在墙上无法动弹,挣扎道:“我是袁将军的部下,只是想将此头颅收殓,葬于冢中。”

这人叫佘裕山,裴纶将袁崇焕头颅还给他。“你是锦衣卫,不抓我吗?”佘裕山狐疑地看着裴纶。

“袁将军是我审的,他什么人我很清楚。”裴纶伤感起来,“而且,我以前有个朋友,因为怕进诏狱自杀,死后被扔进乱葬岗,我去找的时候已经被野狗啃得不知道哪个是他了。”

“袁将军是个英雄,在诏狱坚持了大半年,哪怕最后被剐三千刀也没害怕过。”裴纶突然打了个寒战,如果当初他要眼睁睁看着殷澄遭遇这一切,他大概会疯掉。

佘裕山用黑布将袁崇焕的头包好,正准备离开,忽然又回头问道:“你是负责审问袁将军的人,他最后……有没有提过辽东?”

正在发呆的裴纶突然回过神来,“有的。”

那是袁崇焕的绝笔诗——

一生事业总成空,半世功名在梦中。
死后不愁无勇将,忠魂依旧守辽东。


后记:佘家世代为袁崇焕守墓,直到如今已是第十七代,文革时曾遭到破坏,又被守墓人修葺。现在袁崇焕祠堂已经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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